“我想去你家。”薛蒙坐在副驾驶座，鼓囊囊的书包隔着安全带被他抱在怀里。说这句话的时候薛蒙感觉嗓子有点干，姜曦没说话，车载音响刚好到达一首歌的尾声，密闭的空间中霎时有些安静得过分。

貌似在专心开车的姜曦抿着唇，路过学生公寓的时候他的视线在成群结队的学生那儿停留了一会儿，公寓旁有形形色色的餐饮店，吵吵嚷嚷的声音在车窗外飘荡，然而姜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仍然稳稳当当，四十码的速度在闹市中若无其事，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被车窗彻底隔绝。

他们许久没见了，自从薛蒙本科毕业后去另一所学校深造已经过去了半年。不过他们身上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薛蒙还是刚毕业时那个样子，姜曦也是。

薛蒙侧头静静看着姜曦，两只手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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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是要从这学期刚开始的时候说起。

那是节选修课，大学生谁会在意选修课，都是能水则水。晚上七点过一刻，薛蒙轻车熟路从后门溜进教室钻到墨燃给他占的座位，抬头瞥了一眼讲台上站在投影屏幕前面貌熟悉的男人，短暂地僵住了。

见鬼。

这个人他记得，是他母亲王初晴的师弟姜曦。当初姜曦和王初晴在同一所高校读博，跟的是同一位博导，不过王初晴比姜曦高出不少届，二人当然相识，但并不是非常熟识。至于为什么薛蒙会认识姜曦——那是因为某次聚餐王初晴恰好带上了薛蒙，彼时年少轻狂的薛同学不知怎么着，一眼相中了在人群中遗世独立的美男子姜曦，死活要坐在姜曦旁边，一时引起全师门的调侃。

后来薛蒙都快忘了这件事，直到他考上H大，拿着楼下快递小哥送来的通知书，王初晴一边看着他拆包一边说，H大好啊，我记得姜曦师弟就在H大，你小时候可喜欢他了，一直哭着喊着要他抱。

薛蒙石化，抛包装袋的手一抖，包装袋和垃圾桶擦肩而过，掉在地上：“妈你说啥？”

薛蒙在空调扇叶翻动的声音里终于想起了此等前尘往事，却眉尖一挑，故作冷漠说道：“哦——我都快忘了有这个人。”

临了又补充一句：“反正又不和我在一个院。”

入学以来薛蒙一直很忙，社团志愿服务学生工作，学习考证打竞赛，又逐渐把姜曦抛到了脑后，就这样，大学生活过去了一半。直到大三初，日益繁重的专业课之下还有低年级没修够的选修课学分要补，他又坐到这栋通常用于给低年级学生上课的教学楼里的某间教室上全校的公共选修课，看到讲台上的姜曦，才又想起来这个人。

薛蒙本来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姜曦有更多瓜葛，说不定这人记仇，记得自己以前干过的傻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几周之后，薛蒙自己又跑到前排去混眼熟了——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偏要坐到姜曦旁边的小屁孩。

薛蒙的好室友兼好兄弟墨燃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薛蒙要在姜曦的课上坐前排，分明薛蒙不是会在这种选修课上花功夫的人，而姜曦也不是什么受学生欢迎的人——这门选修课是墨燃和薛蒙对着崩掉的选课系统骂了一个小时多之后心如死灰的时候捡到的。

墨燃对姜曦了解不多，和周围修不够学分也选不到其他课的陌生学生一样，只听说些风言风语，知道姜曦是来H大没几年的年轻老师，进来很快就升上了副高，paper发得不少，人傲慢得不行，上课即使是选修课也是严格得相当——奈何傍着一副好皮囊，不少男生女生虽然不愿意选课却总是要争着来他的课堂上一睹尊容。

墨燃坐在角落里，对薛蒙的奇怪行为报以探究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姜曦很好看。墨燃推测。

薛蒙这人其实是个颜控，尽管他自己不说，但墨燃和他相处久了多少能够隐约察觉到——在某种程度上也或许是作为gay对自己同类的敏锐察觉。

但别看薛蒙总是坐空荡荡的前排，还积极回应姜曦的提问，其实背后和墨燃聊天，总是左一句姜曦大名右一句他是狗，见不得半点尊重。

下课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之后，夜幕之下的大学城灯光闪烁，霓虹明亮，教学楼也灯火通明，陆陆续续有下课和结束自习的学生从中走出，又融入浓稠的光与夜之中。

“所以，你这么讨厌他就翘了呗。”墨燃翻了个白眼。

“不行，他挂我怎么办？”

“你怕这？”墨燃嗤之以鼻，“大不了坐后排，你又不坐，你有病。”

“你才有病！”薛蒙气了。

薛蒙正气着，视线一斜，忽然在路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正往周围扫视，同样看到了薛蒙。

姜曦和薛蒙目光交错了一瞬，又淡淡别开。薛蒙跟着墨燃继续往前走，这就离姜曦更近了，姜曦挑了挑眉，静静看薛蒙和墨燃背着双肩包往他这儿走过来。

墨燃虽然觉得姜曦压根不认识他，但作为学生还是象征性地向老师打了个招呼，得到一句同样惯常的回应。

薛蒙语塞，顿了顿，没有喊他，也没有打招呼，直来直去就问：“你怎么不回去？”

姜曦说：“打了车。”

薛蒙“哦”了一声，手插在兜里，在渐凉的秋风里瑟缩了一下。姜曦立在薛蒙面前，在吹来的冷风里眯了眯眼睛，视线似乎在车流里搜索，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另一只手提着电脑包，裸露在冷空气里，略微发白。

姜曦的短发被流动的风吹得有些乱，莫名其妙地，薛蒙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人穿着宽大衣袍，一头长发被发冠高高束起的样子。他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挥之脑外，忖度道，自己最近也没看什么武侠作品啊，怎么会想到这个。

姜曦当然不会觉得薛蒙是个尊师重教的所谓的“好学生”。一开始他不习惯薛蒙的靠近，但终究没有抗拒，尽管薛蒙确实直来直去——尤其是在姜曦面前，但薛蒙说到底也不是个不讲究分寸得以至于令人厌烦的人，再加之薛蒙是姜曦师姐的孩子，也与他曾经还有过一些交集，姜曦着实对薛蒙给了足够的耐心。

不知为何，薛蒙总是不愿意喊姜曦老师。姜曦算不上古板，在多次对薛蒙直呼他大名表示反感仍无果之后最终放弃，冷冰冰地让薛蒙在人前注意收敛。薛蒙撇撇嘴，倒是听进去了。但他虽不会对着姜曦的名字大喊，也仍不愿叫他老师，只好喂、诶、那个地叫，有些许莫名微妙之意。

正想着，路边喇叭声刺刺地响起，一辆出租车在姜曦面前停下，司机放下车窗，姜曦打开手机又抬眼对了下车牌号，看了看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薛蒙，简单道了别。

姜曦说话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像晚上的夜风，薛蒙却不知怎的从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瞧出些柔和的笑意来，于是傻乎乎地扬起笑脸。

薛蒙承认姜曦这人长得很好看，但那张漂亮的脸上通常没什么表情，对薛蒙总是挂着一副实质并不抗拒的表面冷淡，对其他来问问题的同学多是相当有疏离感的温和。姜曦衣品也很好，不过总是清一色的黑灰调——倒是很适合他。

薛蒙瞧着姜曦那件一眼看上去就很值钱的风衣的衣摆在风里轻轻地晃，然后随着它的主人一起钻进了出租车后座——心里生起了些奇怪的感觉，就像碳酸汽水里冒出透明泡泡。

“我说，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墨燃打量着薛蒙脸上的傻笑，话语中有些意味深长。

“啥？”薛蒙愣住。

墨燃微微扬起嘴角，摇了摇头，转头又瞟了眼那辆出租车远去的方向，凝视着模糊的远方。

大学城的街道两边人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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